盛开在诗经汉乐府里的荷花

喜欢元代诗人陈基的诗作《君住耶溪南》:君住耶溪南,我住耶溪北。咫尺不知名,采莲始相识。君爱莲有花,我爱莲有实。花实本同根,君心勿相失。莲,可食可赏,可思可想,千百年来滋养着人们的身心,直至升华为崇高的人文精神和美学意象,可谓尽善尽美。莲花纹是中国的传统装饰题材,西周至佛教传入中国的东汉早期,莲花纹饰已运用于建筑物、青铜器与陶器,汉画像砖上也多有莲花的丰姿,这时期的莲花纹饰基本上是本土化的。今天我们就来回眸在佛教传入中国之前及传入早期,具有代表性的中国本土莲花纹饰。汉代之前的莲花纹文物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收集了西周初至春秋中叶的诗歌篇,山有扶苏、隰(xí)有荷华,以及彼泽之陂有蒲与荷,这两句诗分别出自诗经《郑风·山有扶苏》和《陈风·泽陂》,描绘了夏日山上小树纵横,沼泽里荷花盛开的美景,从留存的青铜器上我们可以一睹那时荷花的芳容。民国时期,在西周的王畿陕西凤翔县出土了一件西周晚期青铜虎簋,器盖隆起,顶部的捉手为优雅的莲瓣形,腹部两侧置龙首状耳,盖面、腹部及器座的四壁都装饰着宛转回环的波曲纹。在器物的盖和内底分别铸有一个虎纹,应为作器者的族徽。此虎簋是当时的礼器,造型气度不凡,波曲纹和莲花造型的组合似在表现莲花凌波开放的姿态。

▲西周晚期虎簋通高34.7厘米上海博物馆藏该虎簋出土后几经流失,后来入藏上海博物馆,但那时盖已遗失。年,苏州文物保管委员会购得虎簋盖,遂赠予上海博物馆,此簋方成完璧,成为上博的镇馆之宝。目前已知存世虎簋共3件,另两件分别收藏于日本MOA博物馆和箱根美术馆

▲虎簋拓片

陕西历史博物馆也藏有一件器盖带有莲瓣纹装饰的西周晚期青铜器——梁其壶,造型为椭方形,颈两侧装饰的衔环耳系由象鼻弯曲而成,象鼻上高昂龙首,动感十足。口沿一周高耸的镂空莲瓣环带像美丽的花冠。盖面上圆雕卧羊作钮,羊的形神稚拙可爱。器口和盖缘外壁铸铭文45字,记述梁其作此壶,用以享孝祖先。

▲西周晚期梁其壶通高52.8厘米陕西历史博物馆藏年农历2月在陕西扶风任家村窖藏出土。此壶当时出土两件,另一件现藏美国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

▲梁其壶器身铭文及象鼻兽首衔环耳

春秋早期青铜器的莲花纹饰较之西周晚期变化不大。例如春秋早期曾伯陭(qí)壶,其主纹饰与虎簋一样同为跌宕起伏的波曲纹,盖子的捉手也是镂空莲瓣形花冠样式。壶盖和口内各有41字铭文,内容相同,大意是曾伯陭用吉金铸壶,盛酒以飨宾,并祝子子孙孙永受大福无疆。

曾伯陭壶为传世重器,现存台北故宫博物院,原为清宫旧藏,相传系乾隆皇帝藏品。但文献对其少有记载,仅见罗振玉《三代吉金文存》著录其拓片,多年来它的来历一直是个谜。直到年,早年曾遭盗扰的湖北枣阳郭家庙墓地出土一件曾伯陭铜钺,钺上有铭文:“曾伯陭铸戚钺,用为民刑,非歷殹刑,用为民政”,内容说明曾伯陭制作了这件铜钺,用来治理百姓的罪刑,它并非刑具,而是向百姓树立法律政令权威的警策之器。钺在商周时期是一种兵器,也是王权的象征,曾伯陭铜钺的发现揭开了曾伯陭壶的身世之谜,它们同属于曾国国君曾伯陭,曾伯陭壶应是早年在郭家庙曾国贵族墓被盗后流失的,后被清宫收藏。抗战时期,这件文物经历了文物南迁,最后到了台湾。

▲春秋早期曾伯陭壶通高41.2厘米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

▲曾伯陭壶民国时期全形拓×50厘米

▲曾伯陭壶铭文拓片铭文释文为:隹(唯)曾白(伯)陭乃用吉金鐈鋚,用自乍□(作醴)壶,用□(飨)宾客,为德无叚(遐),用孝用亯(享),用□□□(锡眉寿),子子孙孙,永受大福无强(疆)

曾伯陭壶民国时期全形拓及铭文拓片为高络园(即高时敷,-年,现代篆刻家、收藏家)旧藏。罗振玉《三代吉金文存》、民国《故宫》期刊第2期著录。钤印:故宫博物馆传拓金石文字之记。北京泰和嘉成年秋拍成交价元

最为著名的莲花纹饰青铜器非莲鹤方壶莫属。年,在河南新郑李家楼春秋大墓出土一对莲鹤方壶,为盛酒或盛水的礼器,壶盖由10组双层环列的青铜镂空莲花瓣构成,一只展翅欲飞的仙鹤立于中心。壶身以浮雕工艺铸饰龙、凤、虎等纹饰,呈现出奇幻诡谲的氛围,与盖顶清新写实的莲花、仙鹤纹饰形成反差,仿佛昭示着春秋时期的社会思潮正欲挣脱商周时代浓重的封建思想桎梏,向着百家争鸣的战国时代飞跃。

▲春秋中期莲鹤方壶年在河南新郑成对出土,分别收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和河南博物院河南博物院所藏名为莲鹤方壶,高.5厘米;北京故宫所藏名为立鹤方壶,高.7厘米春秋后期到战国时期,周王室衰微,王室和王臣的青铜器铸造随之衰落,青铜礼器几乎消失。另一方面,诸侯国势力不断壮大,列国诸侯、卿大夫甚至卿大夫家臣多有铸造青铜之器,以实用器居多,青铜重器乏善可陈。尤其战国末年至秦汉末年,传统礼制已彻底瓦解,陶器、铜镜、石刻等艺术形式发展起来,莲花纹在战国至汉代的陶器、瓦当、画像石上都有卓越的表现。

战国彩绘龙虎纹莲瓣盖陶壶,年在邯郸市博物馆战国墓葬出土,通体以红、黑两色彩绘,腹部用4周凸起弦纹划分出5个装饰带,装饰带内彩绘龙、虎和卷云纹,线条细致入微,色彩依然绚丽,图案清晰完整,散发出绮丽浪漫的艺术气息。其壶盖的莲瓣造型延续了上述西周至春秋时期青铜壶盖的莲瓣形态,只是不再镂雕,整个陶壶的形制和纹饰布局与陕西历史博物馆收藏的春秋时期嵌错虺(huǐ)纹虎耳铜壶类似,可以判断此陶壶的时代应是战国早期。

▲战国彩绘龙虎纹莲瓣盖陶壶邯郸市文物保护研究所藏

▲春秋时期嵌错虺纹虎耳铜壶高42厘米陕西历史博物馆藏

瓦当是中国古代宫殿建筑上的重要构件,覆盖在檐头筒瓦的前端用以庇护檐头,挡住上瓦不致滑下,同时也可以遮盖两行瓦之间的缝隙,起到固定和美化屋面轮廓的作用。瓦当始制于西周中晚期,植物纹瓦当约出现于战国中晚期,较动物纹瓦当出现略晚。关于早期莲花纹瓦当,西安碑林博物馆研究员陈根远先生在《秦瓦当的种类与断代》一文中总结道:当面饰花叶纹,以秦雍城和西安三桥阿房宫遗址出土的莲花纹瓦当最著名。阿房宫出土的莲花纹瓦当,莲花蓬勃绽放,生机一派,筒瓦上并印有“左宫”二字。左宫是“左宫水”的省文。宫水是秦时中央督烧砖瓦的一个专门机构。瓦当上戳印这一文字,说明此瓦为左宫水主持烧制,以示负责。戳印印章的瓦当比例较少,是秦瓦当一种特色。先秦至秦代的莲花纹瓦当,莲花多为单瓣,瓣间有花萼,以中心圆突起代表花蕊。

▲战国秦莲花纹瓦当拓片直径16.2厘米筒瓦上戳印“左宫”二字出土地不详

▲秦莲花纹瓦当拓片直径14.5厘米筒瓦上戳印“左宫”二字原瓦自阿房宫遗址蔺高村出土

汉代的莲纹文物汉代莲纹在建筑上的应用,比较大型的作品是藻井。东汉文学家王延寿游鲁国时,看到西汉鲁恭王刘余所建灵光殿在历经多年后仍岿然独存,有感而发,写下《鲁灵光殿赋》,追述汉景帝之子刘余当时受封为鲁恭王及其建造灵光殿的情景,描绘了灵光殿外观之雄奇,以及宫殿内部结构和装饰之瑰丽。其中有诗句:“尔乃悬栋结阿,天窗绮疏。圆渊方井,反植荷蕖,发秀吐荣,菡萏披敷,绿房紫菂,窋(zhú)咤垂珠。”意思是说高悬的檩条交结着房檐,天窗上刻镂着优美的花纹,天花板上绘饰各种图案,圆的有“渊”,方的有“井”,荷花好像倒栽在棚顶,吐着蕊、开着花,花瓣向四面铺展,绿色的莲房、紫色的莲子就像一串串垂挂的珍珠。其中提到的井,即是藻井,此赋应该是最早提及建筑物藻井饰以莲花纹的文献记载。藻井是遮蔽建筑内顶部的构件,为叠木而成的一种天窗形式,呈穹窿状。中国古代建筑多为木质结构,容易失火,古人就用四根木头搭成一个“井”字形,置于顶部,借寓以水克火。后来又在木头上彩绘或者雕刻水生植物图案,正所谓“交木为井、饰以藻纹”。如今灵光殿早已不存,但我们从山东济宁嘉祥县东汉武氏祠前石室西间的石刻莲花纹藻井,可依稀想见灵光殿莲花藻井的样子。

▲山东济宁嘉祥县东汉武氏祠前石室西间的石刻莲花纹藻井

汉代最美的荷花开放在汉乐府诗中的一首相和歌《江南》里: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令人欣喜的是,如此的诗情画意在当时的画像砖上有丰富的表现。四川博物院收藏一面东汉渔猎采莲画像砖,画面左侧,池塘里荷叶随风漂摇,荷花娉婷,野鸭由近及远浮泳而上,渔夫泛舟采莲,四人两船,各有分工,画面上部的船上,一只小狗趴在船头以爪探水,似乎想捞取水里的游鱼,两只水鸭回首顾盼。画面右侧,远处树木撑起如伞的冠盖,树下一人张弓射箭,天空中大雁惊恐地四散飞起;河边一人垂钓,正将一只跳跃的鱼从水里拉上来。整个画面动静相宜,一派安居乐业景象。

▲东汉渔猎采莲画像砖44×25厘米四川彭州义和乡征集四川博物院藏

▲东汉渔猎采莲画像砖拓片

东汉画像砖《弋射收获图》,由上下两部分组成,上半部分以大篇幅表现弋射场面:秋日的荷塘,荷花和莲蓬亭亭玉立,荷叶摇曳,水鸭游弋,身形硕大的鱼笨拙地在水面上逡巡。岸边枯树下,两位射猎者的身旁都放着弋射的工具,他们拉开了满弓,其中一位仰身向后,右肘着地,蓄势待发;另一位稳坐地上,从他身侧箭绳的状态来看,利箭刚从他拉紧的弓弦飞出,天空中大雁惊飞。画面的下半部分为收割场面:两人手持长镰割稻,三人跟随其后拾稻捆束;一人手提装满食物的篮子从后面走来,肩上挑着似是一路上捡得的稻束。画面生动地刻画了年前蜀地收获季节的繁忙景象。欣赏整幅作品,射箭者周身积蓄的无比力量,收割者忙碌的劳作场面,天空中雁鹜纷飞的紧张气氛,无不与池塘的静谧、丰饶形成对比和呼应,可以看出汉代雕塑家出色的空间布局能力和艺术表现力。弋射,古代的一种射猎方式,是用丝绳系在短箭上,待射中猎物后拉绳收取,射猎的目标是天上的飞禽。▲东汉弋射收获画像砖46.6×39.6厘米年四川大邑安仁乡出土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藏此为展出的复制品。此图案画像砖在成都市郊曾多次出土,四川博物院也有收藏,系同模砖。

▲弋射收获画像砖拓片

在单纯刻画采莲场景的画像砖上,荷花得到了更充分的表现。年四川成都市新都区马家乡出土的采莲图,两只木船飘荡水上,一男一女分坐船中,男子凝神静思,女子载歌载舞,长袖飘飘,他们似乎忘记了采莲,而沉醉于荷花盛开的美景。在四川德阳出土的采莲图上,荷叶铺满河塘,荷花朵朵开放,一男子驾舟采莲,远山如波浪般延绵起伏,山的那边,树木枝繁叶茂,飞鸟翔集。

▲东汉采莲画像砖33.8×41.3厘米(残)年四川省成都市新都区马家乡出土

▲东汉采莲画像砖拓片

▲东汉采莲画像砖四川德阳出土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藏此为展出的复制品

欣赏这些多年前的作品,总不免猜想那时的艺术家是怎样一种心境,他们执意将远方、近处和陆地、天空的不同空间和不同场景中的事物收于一个小小的平面之中,也并不在意物体的大小比例,似乎想强调什么就将其恣意放大,从而出现了鱼比船大,人比山高,鸟比树冠还大的景象,如儿童画一般,显得那样朴拙而隽永。

保存至今的汉代莲纹生活用具例如上海博物馆收藏的东汉褐绿釉莲瓣纹陶奁(lián),呈圆筒状,以三只站立的小熊为器足,它们用背脊扛起陶奁,模样十分有趣。奁两侧装饰仿青铜器的兽首衔环耳,表面大面积刻画莲瓣纹,线条严整又洒脱。奁是古代女子用来盛放化妆品的器具,同时也承载着她们对生活的希望。

▲东汉褐绿釉莲瓣纹陶奁上海博物馆藏

佛教自印度传入中国之后,带有异域色彩的莲花纹饰与随后萌芽的原始瓷器相结合,并在文人思想和民俗审美的不断催动下,莲花的形象随中国瓷器、绘画、雕刻等艺术形式的发展而呈现出更加丰富多彩的面貌,在下一篇文章中我们就一起走进更为广阔的莲的世界。

感谢陈根远先生提供战国瓦当图片。写作不易,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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