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奉命找“说法”
年3月正式调入省某厅局所属一所中专。手续办完不过一个半月，得到一次远足的机会，到四川新都县参加国家物资局举办的物资经济师资培训班第三期的学习。
改革开放初期，人才缺乏而高校招生有限，大批高中毕业生无奈进入中专就读，二年学制，算是速成。这些学生程度不低，基础牢靠，也是百里挑一的尖子，好多人后来都成为单位中坚力量。但当时多数中专学校属于恢复或者新建，人员师资设施都不齐备，多属部门条条领导，办学宗旨、标准等尚在逐渐摸索形成完善过程中。我所在的学校直至年秋季开学时包括班主任在内教学部门仅仅十余名人员，但已先后招入高中后学生两个年级五个班，师资力量青黄不接，大多数课程靠外聘教师解决，急于培养熟悉教学要求，知识全面而且有实际工作经验的教师登上讲台。
四川学习，既长见识又广见闻，没有二话，提包就走。学习结束不仅几个笔记本记了个满满，还带回来一大堆资料；有了集中和基层工作人员了解各地情况的机会，脑子里更加充实。不但专业能力见长，就是讲语文地理也能设身处地，满是说辞。
行前，领导郑重交代任务，要求去后认真听取各位专家的讲授，尤其注意对下一步计划经济模式改革的展望和物资计划分配方式的变化进行预测。到底是领导，考虑问题站得高看得远，能够未雨绸缪。说来惭愧，本人在物资部门工作十好几年了，但一直干具体活，对于整个行业和部门的现状与前景根本没有考虑过。靠力气和技术拿工资，哪里还去过问这样高深的理论问题？十几年被迫弃文就“武”，因不在其位，而不谋其政。虽然曹刿早就说了“肉食者鄙，未能远谋”的很伤人的话，我辈也没有建立起匹夫有责的理念，更缺乏高屋建瓴的危机感。所以对地位作用这样沉重的课题，没有多少涉足。连成为令上面满意的“螺丝钉”尚且困难，哪里敢挑剔岗位好不好，研究有没有发展前途那些八杆子打不着的问题。所谓饥不择食，慌不择路。提前居安思危？倒会招致你是“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数落；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随着改革开放的进展，后来所代相关课程和本部门发展过程中的风风雨雨逐渐用事实告诉了我们理论上的提前量有多么重要；学校专业建设的深化以及师资队伍的储备必须依靠思想上的认识充分。唯有如此，才能够以不变应万变，把教育办得红红火火；反之，墨守成规，不思进取，将引导学校和职工走到事业尽头。
当时自己还没有系统读过《资本论》，也缺乏中外经济思想史方面的知识，但好歹学过一点政治经济学，对于本行业的重要性还是知道的。狭义的“物资”是社会主义国家计划经济的产物。按照斯大林社会主义条件下生产资料不完全是商品的理论，把物资流通这一块单独拿出来设置管理机关，是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框架前从苏联移植过来的老传统。我们看到的是，物资管理部门的机关和公司政企不分，形成“门难进，口难开，事难办，话难听”。又说物资人员是“四子登科”，“在供货单位面前是孙子，在运输部门面前是儿子，在用户面前是老子，在没有指标想买物资的企业人员面前是老爷子”，说法虽然有些以偏概全，但是对不适应改革开放的管理体制大家都有怨言的事实确实存在。
在苏联，物资一直是国家垄断下强势集中管理的，年苏联甚至建立了国家物资技术委员会，和国家计委平级。我国一直实行高度集中的以行政协调为主的物资计划管理的分配体制，用封闭式行政手段进行物资拨付，结果不是价值决定分配，而是权力决定分配。直到八十年代中期理论界依然摇来摆去。既然不看市场需求，必然形成“会哭的孩子多吃奶”现象；使用单位往往宽打窄用，“申请时候头戴三尺帽，审批阶段拦腰砍一刀”。浪费和紧缺并存。所以这种管理分配机制风险极大。多数情况是“一统就死，一死就叫；一叫就放，一放就乱；一乱就收，一收又死”的恶性循环。认识的变迁必然引起体制变化。单看几十年来物资管理机构名称的变化就知道大势。年国务院成立物资管理部，后降格为国家物资总局，上世纪80年代初缩编为国家物资局。后来到年又撤消国家物资局，组建物资部，仅仅短命的5年，至年二次撤消物资部，和商业部一起组建了内贸部。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确立，年撤销内贸部，年组建商务部。各地物资厅局陆续撤销改制为集团公司；地市县的物资局物资公司，有的早已不存在，有的实行股份制改造，生存比较艰难。到年以后，仍然使用“物资”二字做校名的中专学校已所剩无几。很多学校先后改名，或者撤销合并改换门庭。
本人虽然迟钝，但在日常生活中也能感受到计划经济模式下依靠权力通过行政手段对生产资料的分配所带来的弊端，也晓得老办法拍脑袋决策和采购员满天飞浪费巨大，不是个好办法。丢掉了“看不见的手”，少数人大包大揽全民创造的财富，是一个很大的不公。经济运行要用经济方法。按系统部门分配生产资料，出现企业需要隔壁厂的产品，却必须到千里之外规定提供产品的厂去催货提货。付出同样社会劳动制造的产品，却有划拨价、市场价等悬殊的两种价格。社会主义强调的劳动光荣没有了尺度，企业工作积极性从何而来？理想的计划经济需要你能计划到滴水不漏，事实上你连价格信号都没有，信息来源一抹黑，靠什么保证准确无误？不相信在基层做实际工作的广大干部群众，不是唯物主义的科学历史观；用交学费这个挡箭牌回答责难，是自欺欺人，忽悠历史。自说自话，一厢情愿地把商品经济定性为资本主义有什么根据？没有金刚钻敢揽瓷器活，那是人有多大胆时代的干法，误国误民，断不可再来第二遍。这样考虑下去，物资部门期望的尚方宝剑和通路“关防”恐怕要打水漂了。但在去四川学习的年，情况并非如此明朗，许多基层物资部门领导还指望着物资部门特殊权力的保留，并没有准备转变思想放下身段。这次学习，不过是一个开始改革的信号，任重而道远。
物资部门需要重新明确自己的职责权限，明确如何在改革开放中既能体现社会主义性质，同时又要运用科学观念为国家振兴经济发展贡献力量。所谓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得有自己一套理论才能安身立命，否则连自家部门存在的必要性都说不清楚，哪一天说不定又被精简出去。如此看来，将要学习的物资经济学不是一门虚无缥缈的纯理论课程，而是关乎部门改革方向和学校专业发展的指导性开启性课程。领导派出去学习物资经济的新“经”，是对自己工作基础和理论储备的信任。
个人求学期间受客观条件所限，活动半径过小。识字读书，曾向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日子，盼望侠客式的行踪飘忽，试图把书里看到的故事实践一番。系统正规地读了古今人物的好多游记，越发想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孔孟哲学、李杜诗作，都产生在颠沛流离途中；唐宋散文、元人杂剧，俱浸润于四面八方行程。尤其近代现代历史的遗迹，还在滚烫的神州热土上原封保存。睹物思情，文泉喷薄。上初中读到艾芜的《南行记》，平实的记录让读者感到生活触手可及，印象特别深；看《三家巷》《六十年的变迁》勾起了对南方城市的兴趣。而况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看看真迹，怕经不得写书人蒙骗，虽然作者未必故意。可惜身板夹在太行吕梁山间，思路一样狭窄难通。上学期间唯一坐火车远行是初中暑假去阳曲山上一个小村子替母亲出工到单位粮食基地除草。到年冬天，校园内部学生互斗暂缓，第一次与同学相随北上，在大同火车站被尾随的革委会小将截了回来。直到十一月，管理松懈，才蹭了初中小同学的队伍一起挤火车第一次上北京，搭上了大串联的末班车。不过刚刚看了几天大字报，中央就发出了停止大串联的公告。回到学校，图书馆大门都被铁钉子砸严了；又知本地的派系斗争不可涉足，久不复课，隔三岔五，多次与“逍遥派”同学一路扒货车去武汉、广州、济南、西安、呼市、天津，南北东西乱跑。无人供给吃住，而且经常会赶上当地武斗激烈“红恐”猖獗，只好走马看花、蜻蜓点水“闪电式”访问。在一处所待时间，长不过三日，短不足两个钟点。晚上睡在火车站候车厅，白天四处晃荡。就这样还是一出门盼回家，一到家想出门。年参加工作后反成“宅男”。虽不甘心，实在无奈。在小学临时代教，哪里有出门的机会。之后当工人，更谈不到外出公干学习。倒是改革开放伊始，做了检尺工作，略有技术含量。年冬天和几位同事一道上京津同行业处讨教，也是过往匆匆。住在天津劝业场对过老饭店，登那个铁栏杆围起来的老电梯，走走老租界，领略了尚未面目全非的天津“味”。
其后“二进宫”借到中学教书数年，又回到类似代教时的日子。吃穿住行，通通在城南打转转。今次能有公出四川，补了以往缺憾，不亦乐乎。
二此行不虚度
物资经济师资培训班在四川举办已是第三期了，相信与那个阶段四川改革开放工作的实际成就所奠定的基础有关。此次参加学习共多人，分为局长研讨班、师资班、四川省班、成都市班。各班学习内容和方法略有不同。
山西同行七人，带队的是省物资局一位副局长，老干部，个头不大，布衣装束，脚下登一双解放胶底军鞋，手里把一顶草帽扇风解暑。老式眼镜赭色框架，历经沧桑。以至我们路过西安转车，陕西省物资局同志帮助买车票，老局长站在一边少言寡语，人家几次问究竟哪位是局长。老局长后来曾被请到我们学校给职工讲党课，朴素的语言，坚定的信仰，感染了讲台下面的年轻人。另一位领导是一个公司的副经理，业务熟悉，成绩傲人。从太原某公司派来的老贺，洪洞人，性格爽直，也是业务尖子，对所管产品规格品质用途门清，被称为太原市的“轴承大王”。还有省某公司教育科的干部徐某、负责日常管理的局政治处干事张某；本人以及我校留校生程某是专门学习理论准备回校后开物资经济学概论课的。
当天到县招待所报到后住下。预计学习一个半月，讲八个专题。当时理论界也是一片空白亟待建设，也没有专门教材，基本是北京物资学院教授用自己研究的成果讲课。那时物院刚刚从北京经济学院分出来，以物资管理系为基础搬到通州办学。
5月12日开始分班教学。开课前召开大会。国家物资局科教司梅洛司长首先讲话。梅司长高高瘦瘦，南方口音，学者风度。先摆了一下物资管理部门的历史沿革，回顾苏联的做法和理论基础。他的思想比较超前，认为权力集中的时代已成历史，我们急需有新的理论为改革开放做引导。虽是“摸着石头过河”也需要整理行囊，统一思想。司长讲话很风趣，从当时首映的电影《法庭内外》里那位物资局办公室主任兼物资站长的牢骚开始谈起，而后讲到物资局和物资公司的职责究竟是什么？公司要不要获取利润？这些是理论问题也是现实问题，但是我们一直在混沌中。结论是计划经济与市场调节相结合的基本论点。但当时似乎没有用“商品经济”“市场调节”这些敏感词语，仅有保留地用了“商品生产”“商品流通”。总局宋副局长接着讲话，提出近期学习安排，介绍了物资部门人员文化素质、文凭等方面与其他经济部门的差距，举出大量负面事例说明必须大力提倡学习理论的重要性。
梅司长实际上已经在提示大家放弃固有思维，加速观念转变，逐渐从“管”物资的职能转移到如何为生产服务上面来，底下听众好像认为司长之类文人没有深入一线，没能体会当事人的利益与感情，所以能够跳出圈子讲话，倒是比较客观实在。在讨论中于是出现两派观点，一派极力主张维持现状并要求理论家倒回去从马列著作里继续寻找否定生产资料是商品的论述。另一派则主张承认事实，面对实际。坚持旧观点的先给对方扣上资本主义修正主义的大帽子，埋怨对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坚持改革者较为客观的态度，反被认为是不负责任。这样的讨论把本来简单明确的事情搞得复杂化了。争论此起彼伏，胶着了好多年，直至九十年代邓公南方之行说了话，让那些不懂装懂或者说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理论家暂时闭嘴，才一锤定音。当然尚不等于尘埃落定。那时还没有现代物流这个概念，不当“管家”以后干什么？很多人不去想，看到预后的人也茫然。比如各物校已经开办的专业，仍以计划统计为主，至于仓储管理、运输管理、产品知识等就介绍比较少。如果物资部门职能转换，就必须多做实事，向仓储、运输等工科专业靠拢；物资回归商品属性，重点研究与生活资料不同的营销特点市场分类储运特点等技术性规律性问题，办出专业特色。没有这些前瞻性的思维，学校会办得很被动。通过学习早点行动，笨鸟先飞，打好基础，才能顺应潮流，不被淘汰，不会落伍。所谓一步跟不上，步步落后。可惜当时诸多办学者不一定能有这样冷静客观的考虑。这便是教书匠和教育家的区别。
到九十年代后期，还有些学校招初中毕业生，到中专便停了物理化学数学，认为未来岗位不需要更多具体事务，并担心毕业生搞了一线物流达不到坐办公室的初衷会出现招生难的局面，于是拼命硬撑着脸面。最后“图虚名落实祸”，宁肯被别的学校兼并也不愿意改换校名。
北京物资学院一位姓张的老师编了一本厚厚的教材叫《社会主义物资经济学通论》，从马克思《资本论》关干商品的定义讲起，用反思历史的方法，说到计划经济也不可否定价值理论，私人劳动要转化为社会劳动，必须按劳动价值进行分配，才叫社会主义。所谓“一平二调”，把生产资料看作产品是幻想“提前”进入共产主义，无异于盲人骑瞎马。现在要回到马克思主义的原理上来。政府要在公平基础上管理经济。最后的结论是，随着改革开放的进展，绝大部分物资会逐步进入市场，物资部门的工作当然地要转移到服务于生产，按照价值规律办事的立足点上来。放弃分配物资的权力，注重提高企业通过物流降低成本，社会通过物流设计完成资源共享。这些观点原本开源于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说，如今却成了新观点。
著名经济学家吴振坤教授也来作了一次讲话。
6月23日学习结束，全体在新都县剧院参加结业典礼。还是梅司长总结，宋局长讲话。没有听到不同学员的发言，相信人们的认识还处在五花八门的阶段。直至年10月在辽宁兴城参加国家物资局关于经理培训班结业考试的研讨会。在学习时，仍然听到有经理说“就怕提生产资料是商品”。可见改革的思想阻力还很大，纠正落伍的认识何其难，南北方地域色彩也有明显差别。但中央一旦认识清楚拿出组织手段来，底下的闲言碎语也就烟消云散了。因为保守派并没有什么理论支撑。他们紧紧抓住不放的是既得实际利益-物资调配权，不敢说是只相信自己，实际就是不想放权。英雄史观，唯我独革，咬紧牙关，背着牛头不认账都是表象。故意把简单事情复杂化，有混水摸鱼之嫌。潮流不可阻挡，却战却退。年5月，为使计划经济平稳过渡到市场经济，国务院出台“价格双轨制”的改革规定：同一商品的价格，在计划指标内实行固定价格，计划指标外由市场自由调节。显然还是难以说服自己的政策。重要的生产资料都被管控，计划内的价格远低于市场价格，不法分子倒卖物资赚取差价，破坏企业公平竞争。但是也反过来加速了市场经济秩序的到来。
学习结束回到本校，自己一方面继续任教专业基础课经济地理学，一方面作为物资经济学后备教师用心探讨行业发展方向，逐步明确了物资中专前进的路径，为后来的教学改革奠定了基础。经过调研，写出了几篇有实用价值的论文。上海物校先行一步。九十年代初去开会看到他们减少理论探讨课程，着重操作性课程。一位学经济贸易的老师经常“泡”在几个当地大型仓库，亲自动手扛搬拉运，熟悉物流器械，改进工具；最先引进立体仓库样板，培养电脑管理库存的人员。所以该校毕业生至今供不应求，学校几十年不追风不改名，不玩噱头，扎扎实实。自己在讲授物资经济学课程时也着力寻找微观事例说明我们培养人才目标的实用性，鼓励学生摈弃烦琐理论，不再纸上谈兵。一次出差看到山西铝厂汽油库职工因为场地狭小难以建设卡车装卸油桶的高站台，于是因陋就简，寸土必争，在小院心里冲着大门的空地挖了个仅容一辆卡车停放的簸箕型斜坑，让来车倒着下滑，使马槽与油库地面持平，解决了装卸问题，省力省地，堪称别出心裁。为了鼓励学生实事求是做具体事情，把物资管好管活，深入仓库考察铁路专用线位置，提出改进意见，以提高效率。还从古代文献甚至小说笔记里搜寻古人管理物资案例，把《三国演义》中诸葛亮草船借箭的故事拿来说明生活中处处有经济学的道理。《军队物资》《经营与管理》等杂志陆续刊用了相关文章。
三蜀地遇老乡
新都县招待所的设施比较落后。研讨班的局长经理们在干部楼标准间住，条件稍好，但干部们仍觉收费高，说回去不好报销，可以再降降待遇和收费。老同志们的觉悟确实不低。一般学员住摆满双层床的屋子，五六人一间。夏天蚊子多，而且潮湿难耐。洗件衣服，几天也不干。实实在在领教了蜀犬吠日的缘故。倒是因为少有暴晒，这里人皮肤白皙细腻，显年轻。公共厕所是简陋的木板房，通过屋顶能看得见外面的天空。如厕时候蹲在颤颤巍巍的厕板上，心情紧张，以至望而生畏，大家都在休息时跑步到干部楼上卫生间。整体看这面的建筑墙体薄，看着似乎不甚结实。走风漏气是经常的，室内外基本是一个温度。不知当地人将如何度过冬天。
饭厅也很潮湿，常有阴雨，于是外面大下里面小下；外面雨停了，里面还在滴答。
上课的礼堂也是薄薄木板墙，空气湿热，虽然电风扇猛吹，也无济于事。
新都在成都北四十余里处，位于川西平原腹心地带。八十年代是地区一个县，现在是成都的一个区。从当时县城规模看，尚不及榆次、忻县，尤其街道，满眼所及都和电影《芙蓉镇》上看到的相近。县城不过大小四、五条街，少数政府机关影剧院邮局商场虽有楼房，也就顶多三四层高。但街上人来人往，热闹程度强过这边。不但有乡间来办事的老百姓，甚至还有碧眼黄发的外宾在逛游，大概是冲着宝光寺来的吧。我们来自北方黄土高原，那个年月有些县份连温饱都没有解决；食物单调，粗粮占主食相当比例，副食尤其蔬菜肉类供应严重不足。很羡慕这里的农贸市场，里面有很多从来没有见过的新鲜蔬菜、水产之类，特别是黄鳝莲藕竹笋等食材，琳琅满目，在地摊上连成长长几十米。一打早县城就有坐地卖菜的，在路边，在十字街口未开张商店的门囗台阶下铺摊子，都是刚摘的新鲜蔬菜，上面挂着露水。中午吃过饭，我们蹲在路边看老乡斩杀黄鳝，分秒之间，一条黄鳝条分缕析被扔到箩筐里，很快便上了餐桌。在家就听老人们说山西过去收成靠天，经常遭遇干旱灾害，粮食难以自足，连续不断从四川调来猪肉大米供应。今日亲见，果然不是虚传。
通往县政府大街的狭窄老街两边，陈旧的木板房鳞次栉比，老乡在石头台阶前架起锅当场做蒸菜。吆喝声听不大明白，但笼屉打开，小笨瓷碗冒着热气，看看里面好像是丸子豆腐肉条，醬色很浓，不知何味。学员每日三顿吃食堂，大米蔬菜常常有小鱼黄鳝，最起码有猪肉皮晾干温水泡发油炸的假鱼肚。那是吃饭收粮票的时代，收入有限，也无闲錢上街改善。这里卖小吃小喝的遍地都有，规模不大，好像多为个体摊点，而当时的北方基本仍是国营企业独霸天下，享受不到这里的丰富供应。在这里还可以看到街头小贩挑着担子卖竹编篮筐衣架，买卖双方讨价过价。那时太原个别地方还在割资本主义尾巴。国营垄断，市场萧条冷落。
上世纪四十五十年代，山西老区干部组队南下协助剿匪和建设新政权，大量人马在四川广西贵州等地工作，资料记载，仅仅年11月到年6月,山西南下干部包括区级以上有一万多人。更多转业军人、随军南下干部也来了。稳定后大家留在当地担负各项工作，有的担任了各级领导；有的建立家庭，扎根南方，二代三代都在那里居住生活，完全融入当地。其中大多数没有机会返回北方，和家乡联系很少了。这次出差才知道这里山山水水大小地方遍布山西老乡。头天下课到招待所传达室想打问一下新都可以参观的地方，一开口就被听出山西口音，原来所长也是山西老乡。而且告诉我们，招待所对过桂湖公园的主任也是山西老乡，让我们有空去看看。某天，四川物资局同行来座谈，聊起闲话，知道四川某物资公司六名领导中竟有五名是山西籍。
开课当天，下课后有点时间，溜达到巷子尽头，在庄稼地中间出现一个砖砌的陈旧大门，挂着新都烈士陵园的木牌子。无人值守，径直进去，眼前矗立一个三米高的四方形水泥塔，上面刻着“死难烈士万岁”几个大字。塔后面镶有石碑，记载了年在新都征粮剿匪战斗中牺牲的四位解放军战士姓名，全是山西籍的。我们默默站立向烈士致敬。再走几步，就出县城了。看看稻田一片，到处有鱼塘、竹林，十分赏心悦目。
头一个星期天，就近到对过桂湖公园看看。大门朴素，楹联是郭沫若先生手笔：桂蕊飘香美哉乐土，湖光增色换了人间。全园占地面积约平方米，是一座人文凝重、环境优雅的古典园林。湖畔和湖中小岛有建筑若干，古色古香。凡门、亭、楼台、水榭、长廊入口、书屋、花厅纪念馆到处悬挂名联，达50余条。原来这里曾经居住过明代四川名人大学者杨慎（号升庵），杨24岁中状元，是明代四川唯一状元，百科全书式名人，38岁充军云南，。其他不知，但晓得《三国演义》开篇词《临江仙》为杨慎所作：“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园内有升庵祠，如今设有展览馆，陈列杨升庵的著作余种，多卷。还有杨慎石刻画像和当年的桂湖布局图。此外，还存有清代刻的唐宋以来大书法家墨迹石碑件。杨是个大学问家，善作对联，如“千年古树为衣架，万里长江作澡盆”，气魄极大。购一本《桂湖古今楹联选》留念。沿湖遍布桂树十余种，原来竟是杨慎居住时所植。杨在此饯别友人，作诗《桂湖曲》，“桂湖”由此而得名。五月中旬，水面平静，桂树绿叶重重。岸边高坡有木亭，凉风习习。人说每逢中秋时节，荷花满塘，桂蕊飘香，一年一度的桂花会在这里举办。
新都另一个著名的所在是康熙年所建宝光寺。寺占地面积多亩，建筑面积2万余平方米，五殿十六院层层递进。宝光寺藏经丰富，僧徒众多，是清朝以来中国南方“四大佛教丛林”之一，也是公认的成都地区历史最悠久、规模最宏大、收藏文物最丰富的一座佛教寺庙。文革中，国内许多寺院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坏，但宝光寺的殿堂、佛像、匾联、书画等文物古迹基本无毁损，成为中国结构最典型，保护最完整的一座佛教禅宗丛林。上世纪八十年代百废待兴，宗教文物政策尚未完善，北方寺庙依然冷清。而南方则比北方较早开放，保护文化遗产力度也大。虽然宝光寺内很多宝贝当时没有露面，比如我们现在知道的明代名人陈老莲、以及赵子昂、徐悲鸿的遗迹以及南北朝梁代的千佛碑、唐代的施衣功德碑、唐僖宗行宫遗础、明代的《尊胜陀罗尼》经幢，清代的石凿舍利塔等。但从远处过来，寺门外高高的浮屠塔已经大大使人震撼。塔方形底座，与北方多见的密檐塔不相类。印象最深的是里院右手的罗汉堂，建于清咸丰元年(年)，内有如真人大小的五百多尊塑像，包括塑佛、菩萨、祖师59尊，罗汉尊。其中还有康熙、乾隆塑像各一尊。罗汉们个个被塑得极有个性，千姿百态，妙趣横生。后来去少林寺、北京碧云寺，都看到过五百罗汉塑像，但感觉从整体上都不如这里的逼真，或者是先入为主的缘故？宝光寺的楹联匾额在全国寺院中也是首屈一指。如正殿对联：“世外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客堂楹联：“挑起一担，通（周）身白汗阿谁识？放下两头，遍体清凉祗（只）自知。”全是大白话。晚饭后我们散步常来到寺内看僧人祈祷念经。僧人们带手表、着塑料鞋，享受电风扇带来的舒适愉快，想着他们的日常生活，似乎不像苦行僧。驻足寺前，猜想中国历史悠久，佛教领域故事多多，深入挖掘一定有不少有趣东西，但是涉足艰难。恰好不几日，安排一次在成都的活动，抽空看了新上映的电影《少林寺》，脑洞大开，开始认识宗教对思想净化的另一面作用。
来四川前看地图，查到成都及附近有几十个值得一看的历史文化景点。出差有纪律，学习最重要，只有下课和星期天有短暂休息，可以出门看看风景。带队的机关干部谨言慎行，年轻人希望休息日去趟成都会亲戚也被力阻。感觉似乎矫枉过正了。来趟四川不容易，乘便看看历史文物受点教育学点知识的边际成本其实很低。尤其近代史上的遗迹此地众多。辛亥起事始于四川保路运动，而抗战大后方，故事更多。想看的还有辛亥保路纪念碑、昭觉寺、大慈寺、十二桥烈士墓、三苏祠、峨眉山、乐山大佛、王建墓，都成遗憾。倒是沾老乡的光，四川金属公司一位山西籍老同志借了一辆中型吉普，让我们“一日看尽长安花”，以水过地皮湿的速度，用一个白天浮光掠影地看过了青羊宫、杜甫草堂、文殊院、望江楼、武侯祠、薛涛井多个地方。现在回想起来只有武侯祠印象深些，其他的都已经淡漠了。
旧有“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未治蜀先治”的说法，成都的市场热闹程度远甚于太原。街边小吃店挤挤挨挨，吃抄手面皮夫妻肺片，喝点啤酒之类的小饭店就在胡同口，门面不大，但服务员很热情。人们的打扮已是色彩斑斓。姑娘们胸前別一朵白色小花招搖而过。似乎这里极左的“市场”原来就不大。文殊院，出出进过，人满为患，磕头烧香者络绎不绝，旁若无人，有山高皇帝远之感慨。院里就近开了茶馆，座无虛席，是在北方看不到的随意悠闲。
四．关山度若飞
从太原出发是年的5月9日，一行人在五一广场附近的太原老南站坐了火车到西安转车经陇海线由西安到宝鸡，进入宝成线。学地理时候知道了秦岭是我国气候南北分界线，又有文章描述宝成线修筑之艰难。原来缺乏感性认识，这次向南进入秦岭盘山道，身临其境，大开眼界。自古秦地蜀地，陆路交通为天下第一难，李白所谓“蜀道难，”断非虚说。宝成铁路近七百公里，工程相当艰巨。翻过秦岭，还要下行，即用千分之十二的下坡道沿嘉陵江而下至四川省广元，十余次跨过嘉陵江。
宝成全线共有隧道座，总长84公里；大小桥梁座，总长25公里。大部分行程在山上漂游，如入云端。据说在任家湾和杨家湾之间的线路高度相差达米。过杨家湾站后火车走了三个马蹄形和一个螺旋形上升段，是为著名的观音山展线。绕来绕去，头晕眼花。在小站停留，从车厢窗户向上望有铁轨，向下望还有铁轨，纵向共有三层铁道线悬在半空。临时停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令人胆寒。看窗外只见悬崖峭壁直立万仞，一颗悬着的心一路放不下来。直到进入成都附近盆地，看到绿树环绕湖水荡漾，一片祥和，才逐渐稳定了情绪。
经过两个整天到成都北站，全程跑了40多个小时，旅途劳顿，自不待说。作为一名年轻的普通老师出门学习，按照当时的规定是无资格坐飞机的，能有卧铺坐已经不错。那时买机票要介绍信，得有一定级别。这次远行居然沾光，回程生平第一次蹭了趟飞机。虽然只是成都到西安，而后还得转火车回太原，但也是破了天荒。计划动身回太原的时候，政治处干部讲出来一个意思。说来新都之前领导有指示，这次来学习的老副局长很快将退休，旅途辛苦，老先生一辈子没有坐过飞机，回程设法安排一次，哪怕短途的也好，让老头体验一下。我们于是有了搭顺风机的机会。事情甫定还未实施，却差点夭折。巧的很，年4月26日，就在我们赴川学习之前，中国民航由广州白云机场飞往桂林的次航班号飞机在接近桂林的恭城上空失事，于16时44分坠落，名乘客和8名机组人员全部遇难。报纸很快披露了这个不幸的消息。民航出事当时极少，引起非常大的震动，好多人于是不敢乘飞机了。同行的老经理是死活不坐，非要自己买火车票慢慢晃悠回去。我们觉得，事故已然发生，有关方面一定全力狠抓细抓航空安全，这时反而是最安全的阶段。所以犹豫之后，其余人还是乘飞机了。哪里料到20年后坐飞机横跨太平洋，去美国一趟竟要在飞机上窝曲十几个小时，直坐得头晕眼花，不会走路。其实那时坐飞机也不轻松，我们结束学习，头天赶到成都住下，天不亮才4点就起床往机场奔了。那时的成都机场也远没有今天宽敞。从成都到西安航行时间大约一个多钟头，上午就到了。
1.笔者在宝光寺门前2.与学友老贺在新都3.与同行学友及四川老乡在桂湖合影
山西忆旧之校园往事系列：
校园往事
怀念晋中农校
校园往事
难忘原平农学院
校园往事
回忆太原十七中29班
校园往事
葛远生：山大附中足球队的日日夜夜
校园往事
乔远生：我的语文老师冀振德
太原五中老校歌及引发的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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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柳巷公社民办小学与张凤英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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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道街小学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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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晓宣：九一记忆
校园往事
芳华不再，初心永驻——写在从太原三中毕业三十年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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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明明：九一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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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中记忆
校园往事
难忘的育英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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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山西师大刘志和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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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九一小学的白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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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永远的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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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真理：九一小学，不能忘怀的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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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村兰：文水中学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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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年前的王村二校
校园往事
攒传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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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来了外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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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读公社中学的美好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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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前上学记太原五中图书馆旧事
校园往事
情系太铁一校：六十年前上学记
校园往事
九一小学，一生中最有意义的生活
校园往事丨学俄语的岁月
校园往事丨太原六中半个世纪前的那场演出
校园往事丨太原二十一中的点滴记忆
校园往事
太原红旗小学忆记
校园往事
难忘太原十中的男女篮球对抗赛
校园往事
难忘太原四中那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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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校山西师大留给我的精神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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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太原六中亲历文革
校园往事
忆太原西局一中文科班的老师和学生
校园往事
情系太铁一校：谁是六二班的歌唱家
校园往事
在民办小学、戴帽中学和区办中学求学轶事
校园往事
文革时期山西财经学院的三位奇人
校园往事
“春华秋实”忆太原六中
校园往事
太原十五中67班那些趣事儿
校园往事
忆太原十八中饶瑶琳老师
校园往事
我的中学：山大附中话沧桑，太原五中说巨变
校园往事
爱恨难言话母校——学而优却不予录取
校园往事
忆太原十八中韩望云老师
校园往事
一封耸人听闻的电报
校园往事
九一小学，小儿入学记
校园往事
记忆中的晋祠中学
校园往事
九一小学漫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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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我的母校——柳巷小学
校园往事
梦回东缉虎营十完小
校园往事
怀念师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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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附中：对我一生影响最大的人
校园往事
文革时期我在山大附中的日子
校园往事
我的附中：我的老师
校园往事
我的附中：学农学工学军记
校园往事
我在山大附中足球队坐板凳
校园往事
在学校食堂“帮灶”
校园往事
说学农想起记王老师
校园往事
九一小学的三位音乐老师
校园往事
林彪被误伤38年后，他们在这里拍摄了一张毕业照
校园往事
东社小学新校舍前的毕业照
校园往事
跨越半个世纪的山西大学同窗情
校园往事
五中忆旧——熄灯之后
校园往事
追忆昔日太原十三中师生风采
校园往事
我与母校太原十五中的故事
校园往事
山西粮校纪事
校园往事
59年前，玉米地里的毕业合影
校园往事
半个多世纪前的狄村小学
校园往事
十五中六六届高十一班，弹指一挥五十年
校园往事
太原二中记忆片断
校园往事
情系进山中学
追忆文革中创造多个全国第一的太原第二十中学
校园往事
刘文通：忆阳曲中学
从进山学子聚会老照片看年的迎泽公园
校园往事
七十年代太原三中生活琐记
校园往事
与大南关小学有关的记忆
校园往事
星火二校，我在这里成长
校园往事
我的母校新道街小学
校园往事
文革中的西缉虎营小学，繁华褪去见深情
校园往事
我在太原师范学校的那些日子
家在太原
大关帝庙往事：庙里有个小学校
返老还童心，自然得欢欣——五十年前的市政府幼儿园毕业照
回忆西缉虎营小学的同学和那段美好的时光
五十年前的五一路小学毕业照，那一段完整的往事
回忆我在太原三中上学的日子
新城街小学同学之间的那段缘
我的母校南肖墙小学
往事如烟——太原九一小学住校生活回忆
五十年前我去太原十五中上高中
家在太原：魂牵梦绕的太原九一小学
家在太原：怀念我的母校——回民小学东西校
家在太原：半个世纪如云烟，太原十二中记忆
家在太原：三代人的青年路小学
家在太原：太原七中，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
太原二十中，我的母校
狂热年代的太原十中，未被遗忘的天空
那些年，我们班的女孩和懵懵懂懂的爱情
文革时期的新建路小学，写在毕业试卷上的反动标语
我在五中闹革命
马未都新美园乌龙事件的主角是太原五中校友？
开窍：小记太原五中高92班
年的北固碾，那群躁动的少男少女
五中记忆：分配前的一次探索——日记摘抄
五中记忆：华侨学生印象记
五十年的悲欢离合——老太原二中同学大聚会纪实
工农兵学员，留在山西大学的往事
印象山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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