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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人大休琴事

题记:“蒲团坐我一琴横,弹到无声却有声。古调于今谁领略,不如绝音听烦筝。万般归一一无端,惟有琴能奏普庵。静听心香微妙出,熏炉不必用沉檀。”(大休《琴言》诗)

清末民初一代名僧大休(-年),四川仁寿县人,俗姓鄢,法名演章,与德清演彻禅师,即虚云大师,同属临济宗演字派。

大休少有宿慧,启蒙学儒;13岁时,入峨眉山青玄宫学道;17岁那年皈依佛门,受戒于成都新都县宝光寺。七年后,始出蜀地,以“大休”之号行世,开始他“湖海逍遥放浪吟,行踪难定鹤来寻”的云游生涯。苏州诸家瑜、戈春男著《蜀僧大休》里说,大休“从光绪十九年()至宣统元年()初,历时16年左右,足迹遍历16省区。”四十岁后,先后驻锡杭州云居山圣水寺、富阳天真山天中寺、西湖孤山照胆台、姑苏城里龙池庵、寒山寺、太湖西山包山寺,流连在苏杭山水之间,主持多个名刹的修建,广交文人雅士,所谓“五岳游来不复游,吴头越尾度春秋”(大休诗),最后隐栖苏州天平山西天马山麓之无隐庵,自营生圹,趺坐念佛而逝,时在年12月8日(农历11月11日),世寿六十有三,僧腊四十有六。

大休诗书画俱佳,兼善琴,并工琢砚制琴。其诗,常与李根源、周梦坡等名宿唱和,立可赋得;其书,“尝以几谷、六舟诸禅宿尊之”(周梦坡),“草书有李北海之势,行书得王羲之笔法,楷书有赵子昂韵味”;其画,曾一度为苏沪杭士绅、寺院所追崇,大家都以张挂他的画为荣。大休的画尤以《百怪图》驰名。《百怪图》凡幅,所画山石“愈画形愈怪”、“顷刻百千态”,“或如枯木削枝干,或如卧虎蹲蒙茸,或如老僧入定之静穆,或如美人独立之玲珑,奇奇怪怪,不可以方物”,李根源、张一麐、金松岑、吴湖帆、周梦坡、庞莱臣、李希白等文化名流都为之题签,一时好评如潮。

很多年过去,大休的诗书画几乎没人再提起,偶尔提起的,倒是他的琴,——因为近代琴人徐元白、徐文镜兄弟和汪建侯跟他学过琴,所以现在提到徐氏兄弟和汪建侯,往往就会顺便提到大休,但也只是提到而已,对大休本身的琴和琴事,都少有涉及。

很多人都说:大休琴艺高超,是当时浙派著名的琴家,徐元白、徐文镜兄弟和汪建侯先后在苏州天平山、杭州照胆台拜大休为师,尽得浙派琴技,而徐元白再传琴于其妻黄雪辉、其子徐匡华及姚丙炎、叶名珮、徐晓英、郑云飞等,汪建侯则再传琴于姚丙炎、梅曰强等人,所以大休至今还被浙派琴人奉为宗师。

其实,这样的说法是值得商榷的。

首先,大休是不是所谓浙派琴家,本身就是一个问题。《蜀僧大休》载:大休“自幼读书过目不忘,学艺无师自通”,“又自学古琴,悟得‘蜀派琴学三昧”。虽然作者诸家瑜、戈春男并没有具体交代大休少时是如何自学“蜀派”琴艺的,但是他们在写作《蜀僧大休》,以及在寻勘、重修大休墓和寻访《大休上人遗著》的过程中,一方面“埋头纸堆,爬罗抉剔”,“掌握了相当详细的资料”(柯继承序),另一方面得到大休故交陈瑜园、大休寄子兼学子吴兆奇(大休圆寂时12岁,其父吴兰荪)、再传弟子黄启之(大休圆寂时11岁,并随其父陪侍左右,其父黄墨卿、姐夫周冠九皆为大休弟子)等人的口述历史,加上作者的虔诚、恭敬之心,相信所谓“自学古琴,悟得‘蜀派琴学三昧”的说法并不是凭空杜撰的。

周庆云(字景星,号湘龄,别号梦坡)在《苏州寒山寺前住持大休大师塔志铭》说:“予与大休逾二十稔之交”,大休“十七岁趋新都宝光寺受记,三藏典要无不探索,又于大小丛林,访参知识经典之外,抱琴长吟,岂所欲山河、大地、木石,尽作琴声乎?年二十三,为光绪十九年,辞蜀云游,抱琴身偕,南游普陀,更达五羊、五岳、四名,皆有足迹。”如此看,大休在23岁之前,当在蜀地,其时大休已是“抱琴长吟”;之后“开士西下峨眉峰,手抱绿绮横江东”(周梦坡),“辞蜀云游”十六年,也是“抱琴身偕”,四十岁以后直至圆寂,基本是游走在苏杭之间,因此,说他是浙派琴家,恐不免牵强。

其次,徐氏兄弟向大休学琴,是在年,地点是在苏州天平山。那年,徐元白20岁,徐文镜17岁。那个时期大休尚住持杭州云居圣水寺;大休住持云居圣水寺的时间是—年,前后长达七年;其间,年(宣统三年),江苏巡抚程德全延其“主寒山寺”,后因“国变,复回云居,养晦山中”。可见,大休在苏州天平山只是暂住。而徐氏兄弟在向大休学琴的第二年,即南下,投身国民革命,前前后后算在一起,最多也只一年时间。因此,“尽得浙派琴技”的说法,恐怕也有夸大其词的嫌疑。《今虞琴刊》“琴人问询录”中,徐元白“传派”一栏中也说他自己“向无派别”。

比较客观的说法,我想是《查阜西琴学文萃》中所说的:徐元白“其琴自称家传,并曾就正于僧大休……操琴风格属于吴越系统。指法圆润,节奏紧凑。”

不过,徐氏兄弟和汪建侯,尤其是徐元白,我们现在称之为现代浙派琴家,肯定是没有异议的。他们后来也一直对大休执弟子礼,对大休深表尊敬与缅怀。

上世纪五十年代,徐文镜在香港监制了十二张古琴,逐一命名,分别是“云中君”、“松风寒”、“山水清音”、“鸥鹭”、“竹籁”、“大休”、“元白”、“海门潮”、“秋池”、“忆西湖”、“沧浪”、“天堑涛声”,并志铭以为纪念,世称“镜斋十二琴铭”。其中“大休”琴即为纪念大休的,铭曰:

休于巅,鹤听泉。休于湖,山不孤。休于道,众峰小。休于游,屋如舟。休于琴,虚无心。我乃观其音。余学琴于大休上人,则今五十年矣。因以其名命琴,并勒斯铭。大休不休矣。

徐氏兄弟跟大休学琴时间不长,相对来说,方镇华、汪建侯、吴其珌的时间可能较长一些。年初,大休离开云居,5月到了富阳天真山的天中寺隐居。在那里呆了不到两年,大约是年末或者年初,大休重返武林,锡杖孤山照胆台,直到年岁除(2月15日)移杖姑苏,历时约六年。

方镇华不仅跟大休学会了操琴,还从大休那里学到琢砚的绝技。金松岑(清末民初国学大师,大休至交)的《大休僧传》里记载:“方住持照胆台,腊月之望,皓魄中天,与其学琴弟子方镇华囊琴载酒游孤山。寒梅作花,乃对坐放鹤亭,作《梅花三弄》,一弹三饮,且饮且鼓。湖鱼出听,翠羽争集,不知风霜之凄紧,晨曦之东出也。”汪建侯则在得到大休琴艺和制琴的真传之外,还得到了大休赠予的唐代雷氏“飞泉”琴、明代潞王“中和”琴。“飞泉”琴最后归香港唐健垣先生所有,但后来被盗,至今下落不明;“中和”琴则在汪建侯去世后,由其家属传给梅曰强,现为辽宁省博物馆珍藏。吴其珌在大休住持照胆台期间,跟大休学琴、学画,得赠“天风海水琴”一张,此琴现为福州市博物馆珍藏。

由于大休、以及汪建侯等其他琴学弟子没有录音传世,他们的琴风我们不得而知。不过,我们可以从徐元白、梅曰强的几首琴曲中大致能听出大休的遗韵。比如《渔樵问答》、《普庵咒》。梅曰强的琴学启蒙老师是汪建侯,他的《渔樵问答》、《普庵咒》等曲,段落、节奏、风格明显与其师伯徐元白相近,我们由此可以推想出汪建侯,甚至大休在弹奏这几个曲子的声韵。

前面我们说大休少时“自学古琴,悟得‘蜀派琴学三昧”,并不就是说大休是“蜀派”琴家。无论大休在蜀地学道、学佛,还是后来放浪江湖、行走十方,或者流连在吴越山水之间,大休始终是以琴为伴。

大休住持云居圣水寺之初,因忙于新修寺庙、经营农圃,一度疏于古琴,“一肩瓶钵上云居,舍却瑶琴事耜锄”。一旦圣水寺建成,大休即自拟门联:“选大名胜以建道场,作些实功夫,耨雨锄云,栽花种竹;得小休息而随尘世,问我消闲事业,吟风弄月,读画弹琴。”诗和联,可以看作是当时的生活写照。年民国成立后,他有一首《乐道》诗,曰:“乐道穷年乐意多,小窗孤影自吟哦。寺无钟磬心常寂,坐对云山气也和。梦醒梅边看鹤舞,醉馀松下作《樵歌》。人来报道苍天死,门外闲非莫管他。”年大休驻锡太湖西山岛包山禅寺,时年五十八岁,依然是与琴、书、画“三朋”为伴,他有三首写给周梦坡的唱和诗,其序中说“包山驻足,琴诗之外仍事种植……”,其中一首写道:“苦行功修能未能,琴书与画结三朋,有时陶冶持尊酒,学佛何妨学大乘。”金松岑《大休僧传》载:大休“究其精诣,乃在琴操。琴操数十曲,尤工《潇湘水云》之调。习之四十年,其声幽丽,能使人意远。”

他还曾在一首赠周梦坡的诗里写道:

携琴有客谈三昧,慨世无人正五音。

书法雄奇齐北海,诗心澄澈比南浔。

间披一卷灵峰志,文采风流又见今。

他在第二句诗旁自注说:“每叹新声乱雅,故专心琴学,搜罗古谱若干种,将为删定付梓,喜见礼乐重明,升平自有待矣”。可惜他搜罗、删定的古谱最终未能付梓。大休于琴,可谓用心至深,用功至勤矣。

不仅如此,大休启蒙学儒,由儒入道,最后皈依佛门,“法悟三乘,故一尘不染,游完五岳,知四大以皆空”(大休《自祭文》),本是“明心见性”的自证自悟、自我解放的过程,是乘愿而来、现身示法的人生探索。他在《修行直指》中说“修行只求明心”,“余本幼入道……初不明心,好探玄妙,既而又悟,乃造佛门,各种法门曾亲阅历。后自峨眉西下,五岳游完,始得一齐放下,万法皆空。”“由是诗酒徜徉,和光混俗”(大休),“不可绳以经律”(金松岑)。这样一位“蓄须疯癫,参禅不拘戒律,饮酒茹荤”,煞是“寒山复生”、“济公再世”(赵熙《枫园画友录》)的修行者、觉悟者,其琴学岂能被一门一派所囿?大休于琴,当如其修行和参禅,唯心、唯识而已矣。

事实上,清末民初,江、浙、沪、蜀、闽等地琴人都比较活跃,“湖海逍遥放浪吟,行踪难定鹤来寻”的大休,又是一个活跃的琴僧,尤其是在他最后的二十年里,常常出席各种琴会和雅集。因此,与各地琴家参学,最终形成自己高古雅逸、中正平和的琴风,被琴界所推崇,应该是情理中的事情。

年10月,叶希明在吴门画派画家顾鹤逸的支持下,发起和组织苏州怡园琴会。浙江、四川、北京、上海、湖南、福建、江苏等地三十三位琴家应邀赴会。大休虽然获邀,但云游在外,未能出席,特寄去贺诗一首,后来被编进《琴会记实》卷三“鸿篇”。诗云:

地非灵隐小山房,那得僧行共一堂。

检点古琴翻妙谱,高吟雁过月如霜。

翌年10月,周梦坡在上海道达里新宅晨风庐举办琴会,大休携琴出席,会前,即赋诗两首寄赠周梦坡:

海上晨风庐主梦坡先生,集海内琴人,为三日之会,盖鉴于雅乐沦亡,有关人心世道,所以研正乐律者,意甚盛也。衲久疏弦索,况将有深山之谋,何足躬应雅召,重以胜会难逢,知音罕遇,因先呈小诗二章,敬希吟正:

一角诗筒寄野人,教抚琴鹤到春申。

沉沉往事都亡谱,历历前缘大有因。

性喜渔樵情自适,机忘鸥鹭意相亲。

此行不负平生愿,醉酒狂吟世外身。

儒释穷源证一心,流连琴德总愔愔。

漫与人地分南北,只是年时别古今。

乐以平和希盛世,律由中正定元音。

欣逢桐院秋光好,高会晨风跡可寻。

晨风庐琴会邀集了十五个地区一百三十余人,三十三人操缦。琴会首日,大休操《渔歌》一曲。会后,周梦坡编辑《晨风庐琴会记录》二卷,与其所纂《琴操存目》四卷先后发行。

年中秋前夕,其弟子周冠九从海外归来,大休偕之与近代篆刻家、考古家褚德彝,海上琴家徐少峰四人相聚海月楼雅集,大休即兴创作《板桥携琴图》。徐少峰题曰:“冠九兄适从海外归来,大休由西山到沪,共聚海月楼,论画吟诗,谈禅操缦,偶见其作画,略补题株,幸勿以有污佛头之诮也。”褚德彝跋曰:“国初名僧之以画名世者,如髡残、苦瓜,即士夫亦有所不及,近世如莲溪、六舟,亦各以画名,大休上人柱锡洞庭之包山,禅诵之暇,喜参画禅,比飞锡至沪舍,于吾友冠九先生家偶作此卷,崇岩怪巘,俱作蜀中风景,峨眉瓦厓,诸奇胜皆在目前,如读郦道元水经江水注也。”大休则自题曰:“秋林红树,天气正佳,相邀二三知己,载酒携琴,明日重阳,登高一醉,切不可失约。先作此图以为预券,年己照例,奉冠九先生雅属。”

谁知第二年的重阳,大休就有了灭度西归之意。年10月19日重阳那天,他先操缦一曲,后说偈曰:

我爱一张琴,临行再一抚。

老休去千秋,君还归太古。

其弟子周冠九等得悉后,“再三恳留,始澹然置之,每日抚琴载酒、吟诗作画如平时。”(周冠九《大休大师圆寂纪事》)。

不过,周冠九等也没能更长时间地挽留得住大休。第二年,即年的12月8日,大休真的就自知时至,安排好一切,示寂了。

世人对大休的圆寂都觉得不可思议。据各方记载,大休年夏到无隐庵隐居就开始手筑生圹,他写了“大休在”、“乾(干)净地”等字请摩崖石匠顾竹亭刻在石壁上,又自题挽联:“身世足堪传,学尽三家,幼儒长道终于佛;功行聊自述,游来五岳,饥餐渴饮倦时眠”,“无大无小无内外,自休自了自安排”,并撰《自述》、《自祭文》二文与世人告别,“择定重阳为归”。无奈龛工未竣而衍期。两个月后,大休先拜访了李根源,要他为自己写一个墓志铭。几天后,大休再次进城,拿到了已经写好的墓志铭,然后自入生圹,屈膝团坐,诵念阿弥陀佛,物化西逝了。

当时苏州《大光明报》对大休圆寂一事做了连续报道,大休生前故旧、弟子对此也多有记录。其中写到:“大休和尚,日前无疾而终于生坟,遗帙满榻,皆亲自开单,贻赠友侣,所余者仅铜剑古琴,未明受主耳。”——这或许是大休圆寂的谜中之“谜”,也是大休留给世人的最后一件琴事罢。大休的至交、学子人数众多,为什么“仅铜剑古琴,未明受主”呢?

大休走了。三年以后,年3月1日,今虞琴社在大休的弟子、苏州周冠九先生的私宅觉梦庐创社。年5月,今虞琴社在上海刊印《今虞琴刊》,其琴人“图画”里,就有“大休开士像”,那是大休在年重阳节前有灭度西归意后,在苏州阊门外一家照相馆拍了分送友人以为纪念的照片;《今虞琴刊》“琴人题名录”中,也有“大休僧杭州照胆台方丈已故”的记录。想来,那是社中琴友对大休表示的敬仰和缅怀吧。

最后,且用李根源手书的大休和尚墓志铭结束本文:

止矣休哉,大休和尚!前于包山营生圹,特题“大休息处”四字。今和尚爱无隐之胜,移锡来住,重治圹基于寺之右,属余题之。大休,四川仁寿人,披剃峨眉。能诗,善画,工琴。腾冲李根源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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